下车

汽笛声不住地响着,小镇又要恢复往日的喧嚣。

曾几何时,小镇前一批的村民逃了出去,小镇成了一座空城。可是空城注定不会长久,废墟之上,新任的镇长又要驱赶另一批移民入驻小镇了。

下车伊始,新官便约法三章,一切法令受由民众议定,不过终要由镇长批核。
所以开始到时候,似乎还要摆一个民主的幌子的。

九月的天气依旧问热,镇上的村民刚入驻还没有几天,但依照历任镇长定下的规矩,村民全部要去服兵役的。镇长向村民们宣说了诸多好处,兵役又一次开征了。

服役中,你要记住的事情只有服从。一切自作主张是可耻的。让你向东,你绝对不能编一度。高度的一致统一是高尚的。你全然无须明白你到底在做什么。

炎日下村民们的身体映成了人影,一切无不暴露在光明之中。破碎的阳光,被正步踢成洒落的汗水。镇长很满意。

所有的辛苦,都有回报——不过回报的受益者却不一定是自己。在之后某一天的眩晕的下午,昏乱的场地上铺满了一层人,在日的赐福下,一些人倒在了地上,另一些人活着见到了镇长,还有县长:

—— 县长很满意镇长的工作,镇长笑了。

对于剩下的村民来说,小镇生活真的开始了。

绥靖

兵役过后小镇的村民很乎都穿上了一件黑衣服。

镇长告诉村民们,刚到小镇的人大多如此,只不过刚服兵役而已,生活还长着呢。

镇上的人没有生活来源,为了混口饭吃,他们大多在镇上唯一角劳动营里工作。工作很轻松,从上午六点五十到晚上十点左右。如此的工作生活持续了才三个月,有些人有了怨言,消极怠工,在所难免。

镇长见此并不在意,因为依县长的指示,村民在十二月时,会有一次取欢会。

因为是联欢会,所有人都必须快活起来,即使是最不如意的人也须如此。

“找出十六七个节目出来吧!”拿不出节目,也是可耻的。在镇上生活了三个月之后的人们方才明白,服从,不仅在兵役之后,被迫服从的生活还有很久很久。

劳动在联欢会前后是不会停下来的。在以往,村民一周可以保息一天半,而在联欢时,这个时间也得夺去,毕竟要排练,但工作时间是永远也不能少的。

我曾亲眼见证了其中一个节日的诞诞生。那时的村民还存有对自由的幻念,竟也排出了话剧来,却是一个西洋的爱情故事。可惜啊,那个班子连个上镜的女人都没有。在我看排练的时候,总会忍不住闭上双服,来掩饰我内心的惶恐。

饰演女一号和女二号的是两位大叔,其中一位又高又黑,扮演仙女的是一个非洲兄弟,我的眼泪不禁流下来。

他们上去的时候,我正躲在后台,闭眼一想,小镇的生活,才过去一点点呢。

初征

十二月过了,冬天已来了多时。

镇长也不想再在凛冬的日子里还去劳动营监视村民工作了。县长也深以为然,村民这才知道,原来还是有寒假的。

假期永远很宝贵,村民知道,镇长更清楚。

“难得的假期,不去省城转一转,岂不悔哉?

不过谁都知道,去了省城,不过是从一个劳动营又进了另一个劳动营,而且在快过年的时候,谁也不甘愿离家。

可是最终还是有一大半人不得不去了远方。

冬天的省城北风不止,村民排队在劳动营外等候。

在乘车去往劳动营的途中,大城市的繁华一一在服前飞过,眼前不过又是一个老旧的集中营。

他们被带到了宿舍,一个筒子楼,一个房间六个人,虽然满是灰尘,床柱锈蚀,已经很可以接受了。

更令人欣喜的是,每一个房间竟然还有一个阳台——阳台边有一个厕所,村民们推门一瞧,连忙捂鼻退了出去。

可能一年前有人在这里大便吧,只是忘了冲水。

不知在哪里找来一瓶空气清新剂,对着厕所倾泻一空,于是满室混合着大便的腥臭与化学药剂的清香,令人终生难忘。

硬是在房间里逃出,户外已是大雪纷纷,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。村民们踏雪而行,又只能劳作起来。

不过在劳动营待了几天,村民的发现,由于人太多,这里的监管比小镇要松了很多。于是一天夜里,人们在阳台上对着月光点燃了焰火,倒空了一瓶又一瓶鸡尾酒,把满身土灰塞进柜子,把身子冲得一干二净。

而且,虽然是劳动营,不过毕竟是省城,能见到很多外地人。同行的一个白脸高鼻梁师气小伙已经撑好了伞,在水天雪地里期待一次邂逅。

只是余下的人们, 只能浑浑噩噩,看雪一天天下,日子一天天过。待雪住了,再且回到小镇去。

再征

冬去春来,在小镇的日子依旧单调。

劳动时间, 调了又调,却永远是一天十六个小时。

这样的日子,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?就算暑期的来临让小镇生活有了一个小小的喘息,一村人以为在暑假时可以免于终日劳作时,却又被丢去大金山受苦。

大金山本是一个废旧的军事基地。在大金山,小镇村民再一次回想起在村里被兵役支配的恐惧——服从,服从再服从——生活的宣告与昭示正是如此。

一个年轻军官接待了村民,与镇上平日里镇长作风不同,他对大家都挺好,晚上还组织了一场电影。

而在之后在木头搭成的小屋里,二十几个人共居一室,这才是真正的梦魇。

一夜无眠,翌日仍是睁双限。满脸疲惫,再见军官,却终于堆不出笑容。

“好,很好,非常好”——也只是嘴上说说,大金山啊大金山,却什么话也说不出。

早上天未亮便起来军训 ,分明是旧日的翻板——一群人稀稀拉拉跟在军官之后,军官让村民街去山上参观,在基地哨接下,所有人二人一对,在硌脚的铺板上跣足而行,却也是训练的一个方法。

终于到了夜深之时,满身臭汗总得清洗一番,只是与住宿条件相似,又是二十几人在一间大澡堂里。

洗去满身汗垢又沾满了别人的汗垢。一群人交换了体脂又再次上路。回到他们往日的小镇去。

试药

一群被认为到了最后关头的病人们,又被镇长拉进了那个会议室。

“又出新药了,你们要不要试一试。”

一片寂静。

发言的人生气了。

“那个医院的病人,还有那个医院的病人,都答应去试新药,就你们不去!”

“我告诉你们,你们都要去,不然以后住院的事情,就和这个挂钩!”

终于有病人开口了。

“我怕…没有效果。……”

“不试怎么知道没有效果!”

终于死寂。

明天,病人们就去为自己的活着而奔走。

惠顾

小镇上又开了一家饭店。

本来不算什么新闻。

可这家店不是一般人开的。

这可是镇长家的铺子。

店开之前,大肆宣扬,横贴布告,言曰:

“小店新开,欢迎所有顾客光临。只是本店仅在周六晚上营业,有意进店者需登记在册,一旦登记,每周必至,一旦中断,不得再续。”

都知道周六晚上,是小镇人们唯一的休息时间。

而登记时间,只有一天。

很快,人们被征求了意见。

“你来不来?”

人们面面相觑。

而在镇中心的学习广场上,几个正在学习改造的病人正在偷偷地谈论此事。

“说实话,周六晚上本来就是要吃饭的,要是在家里和那儿一样的话,我来干什么?”

“听说直接只给你菜,让自己烧了吃。“

“那来干什么?”

“你敢不来?”

“算了算了,就去一次看看嘛,要是能吃,下次再说,不行,下个星期就不去了。”

“真的下次可以不去吗?”

“谁知道呢?”

“再说吧…”

于是都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。

很快,所有的名单都交了上去。

除了有四个人。

那四个人当天就去了办公室,回来了几个。

于是,周六晚上,饭店里人头攒动,热闹非凡。

店门口分明写着:

“谢谢惠顾”

谢幕

小镇迎来了一年度的盛大节日,镇上要举行个大典礼。

村民们盘算督要排演出话剧,一部名为 《功守道》的武打片。

他们想请镇长友情出演,毕竟镇上这些人,要有好多年着不到镇长了。

镇长愉快地等应了, 话剧开始紧锣密鼓地排练起来,每个人都尽职尽责,特别是参与的这些“武林高手”。镇长“对打”的原些村民,每次排练都小心翼翼,生怕打到镇长。

终于到了盛典的这一天。 村民们齐聚在镇上的大礼堂里面,期待着即将上演的节目。

不过一会,主持人开始报幕了:

“接下来是话剧《功守道》。由我们最最尊敬的小镇镇长友情出演,大家掌声欢迎!”

台下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,可是有几个人却在拼命地鼓掌。村民们看惯了这些装模作样的人:

几天前, 市长来小镇视察,那几个每日欺压小民惯了的家伙,竟然一个个卑躬屈膝,点头哈腰,平日张扬跋扈的脾气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,可能和他们的脸一起扔掉了吧。

村民们不管他们,目光回到了舞台上。大幕缓缓拉开,演员们顺次登场,这出话剧,也不过是一般货色,只是因为镇长的出现和台下些起哄叫好的人,才让礼常不至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,坐满了人的空洞的礼堂回响着演员的对白,青春的躁动压抑着,这是暴风雨前可怕的宁静。

终于到了本剧最“精彩”的“武打”部分,几个村民将“武林高手”团团围住,高手见招拆招,把这些武林流氓放倒。正当他们准备发起最后的攻势时,剧本上本来写看:

武林高手(长叹一声):

“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啊!”

可能是之前的出色表演消耗了镇长的大量体力,也可能是平时繁多的政务耗费了镇长太多的心神,最有可能是平时的排练镇长根本没有背台词。这句唯一的台词, 对镇长来说,实在是太小儿科了,以至于他忘记了它后半句的存在。

全场一片死寂,就连刚才那几个起哄的人,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,他们的脸上泛起了诡异的微笑。这些陪练的演员们,平时再怎么生气都能克制住,这一次,怎么就没控制好呢?

莫名其妙的,他们就因为镇长背不出 ?*“本是同根生”?*的下一句而一哄而上,打了他十几拳。

这十几拳本可以做做样子,却打掉了镇长的几颗假牙。

全场哗然,刚刚起哄的那几个人,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鬼魅般的狂笑,响彻了整个大礼堂。

后来有人传说,他们是这出话剧的编期和导演。

晚上,站在路灯下,几个演员个个手拎八个鸡蛋,他们走向村里的饭店里, 镇长在等着他们。

他们路上都在琢磨,怎么跟镇长把事情说清楚。

饭桌上,几个打人者刚准备说话,镇长就捂着变形的脸,口齿不清地说:“我知…..平时——- ….太…….也没有必…在台上当…找—-报复我吧…………”

报复?镇长说了“报复”二字 —— 他们觉得有些事情原来是真的说不清楚的。他们在路上准备的肚子话,突然一无是处,说什么呢,有什么好说的?有些事情需要心领神会,凡事都需要点破的话,便会变了味。

他们向桌边瞥过去墙角处,那是几坛酒,对了,酒,就是酒。

什么都别说,也什么都别想,喝酒,没有什么是酒桌上谈不拢的。

酒过半巡,镇长有点醉了。这坛陈年老酒,喝起来设什么,后劲却相当大。

镇长要放水,便走向了门外。

第二天早上,发现了镇长不见了的的人们在饭店的水池边找到了镇长,似乎还是宿醉未醒。

人们很奇怪,平日里脏乎乎的、满是秽物的水池,怎么夜之间变得如此清澈?

有个饭店的伙计说,昨晚有几个喝醉了的年轻人,他们急急忙忙地借来抹布,把水池打扫个遍。

等几个年轻演员清醒之后,也找到了镇长的家里,告诉他都天晚上发生的事:

“镇长啊,不能怪我们哦,昨晚您喝的太多了,果我们聊了很多,突然说口渴,硬要把头章进水地里喝水,怎么我都找不出来,我们也是太年轻了,以为自己酒量不惜,其实也不过几杯就浑身乏力。没有办法,我们就只有打扫干净水池让您喝啊!”

逃离

六月的一个晚上,村民们终于灌醉了村长。

村民们站在小镇上,突然回首,已是三年

三年了,有多少人改变了呢?村民们望着运方,小镇终究不是他们永远的归宿。

记得初来小镇刚时,前一批村民就是在这个日子走的。

走吧,走吧,只要记得自己来过 ——

一年,两年,或是三年,也不是如此而已。

镇上还是有火车站的,其实一直在,今天可以用了吧。

火车票已经攥在手上,火车却还在路上。

火车从哪里来,又将去往何方?

走了,会有另一批来。

那些人更有活力,也更年轻,永不知停歇。

那些人,恐怕会在小镇待上十二年吧。

夜里,火车的鸣笛声愈来愈大,天空中也燃起了焰火。

可是终于到了逃离时候,只是发现人走了,还是什么也留不下。